2013年12月2日 星期一

舍利的故事-11



十一.民間同建阿育塔,真作假兮假當真



前已說過,古印度阿育王一夜立塔八萬四千座,其中一部分是落在中國境內,歲月流轉,或毀或建,時顯時隱,世莫窮其確數。唐代釋道世撰《法苑珠林》時,據他尋訪考據,尚有二十多座。隋文帝先後兩次敕立舍利塔,共八十三座,雖非阿育王所立原塔,但因塔中供奉釋迦牟尼舍利,故從性質上說還是一致的。

時至今日,天下寶剎依然成千上萬、各地都有,但稱為阿育王塔的,實在寥寥無幾了。

偶爾翻翻《中國名勝詞典》,發覺江南某市尚有座“海青寺阿育王塔”,詞典中介紹該塔建於北宋天聖四年(公元1026年)。對何以稱為“阿育王塔”,未作說明。但我想,既然叫做阿育王塔,總有它的一番來歷?好在去該市的交通也還方便,就去那裡跑一趟看看吧。




90.旅遊風景區,海青阿育塔




海青寺阿育王塔座落在某市東南一座傍山的大村水庫邊上。近年這個地方已被當地開發建設成“旅遊風景區”。

車到終點,在旅遊區入口處,我問門衛:“請問到海青寺怎麼走?”

“哪有海青寺?早沒了。”門衛說。

“阿育王塔還在麽?”

“噢,山下有一個塔,孤零零的,一個人都沒有。”

“這兒可有寺院?”

“有啊,三元宮海寧寺。”

有寺院就行,於是我進了山門,直奔旅遊區內唯一的這座寺院,想請僧人給我講講海青寺及阿育王塔的來龍去脈。

負責對外接待的知客師不在,監院也不在,總算找到一個管財務的,挺和氣,可一問三不知,雖然阿育王塔離寺院不遠,他卻從來沒去過,也說不出個海青寺與阿育王塔的子丑寅卯。出了山門,看見“旅遊風景區管理辦公室”的招牌,便進去問問。他們告訴我,阿育王塔現歸博物館管,他們對塔的歷史也不了解,你要打聽,去博物館問吧。有人遞給我一本白封面的小冊子說:“這上面大概有。”我一看,是某省人民出版社九三年出版的《導遊詞》,翻到有關海青寺阿育王塔那一節,大致看了一下,那上面說,出土的捨利子,經鑑定,是“普通的珍珠”;還出土兩顆所謂“佛牙”,經鑑定,一顆是木頭雕制,一顆是馬的“上顎第三顆臼牙”。而後得出結論說由此可看出宗教對民眾的欺騙云云。我的心一下子冷得發顫,若真如此,難道說我千里迢迢趕到這兒來,到頭來就是欣賞幾顆“普通的珍珠”和馬的“上顎第三顆臼牙”及木雕模型?

但對宗教如何如何“欺騙民眾”這類大批判的語言,我向來不敢苟同。最好還是看到實物再說。我盯著那座孤零零的寶塔,徑直往山下走。到寶塔入口處,見有倆人坐在門口閒聊,遊客一個都沒有。我問,博物館在這裡麽?老者說,不在這裡,博物館在市區。我問,能進去看看塔麽?老者將手一擺,自己進去看吧。

塔高九層,高約四十米,塔壁八面,下層東西南北四面各闢一拱狀券門,塔體由青磚砌成,看上去沉穩凝重,十分堅固。面南的拱門,顯然是正門嘍,上端有一門楣,上書“根深固蒂”四字。拱門兩旁為青石碑文,一塊青石中間鐫刻“海青寺阿育王塔”七個大字,左上註刻“省一級文物保護單位(某省人民委員會一九五六年十月十八日公佈)” ,右下落款“某市革命委員會制”,日期是“一九七六年六月十日”。

由拱門進去,塔內有迴廊,一面牆壁上嵌一黑色石板,上面鐫刻著某市革命委員會文教局撰的《海青寺阿育王塔出土文物記》,落款時間是七五年四月,我粗粗瀏覽一遍,隨即用相機將它拍了下來。 【此《出土記》附後】迴廊中間有塔心磚柱,柱內有樓梯,可拾階而上,我一層層往上走,越往上,樓梯越窄越小,到七、八層時,要低頭綣身才能上得去。樓梯裡的光線亦很昏暗,有些地段幾乎漆黑一團。每層塔心柱上皆有半圓形黃色佛龕,龕內空空,壁上多被遊客亂塗亂劃,有一面黃色牆壁上還留著紅漆寫的“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那定是三十年前的“文革”遺物了。

從《海青寺阿育王塔出土文物記》可知,七四年十月,維修此塔時,在底層塔心柱裡發現石槨,槨內以大套小,一層層置有鐵匣及銅、銀、琉璃等容器,數只琉璃或青瓷瓶內都裝有若干舍利子,最裡面的銀匣內,單獨裝有兩顆綠豆粒大的白色舍利子。很明顯,這在當時是作為最珍貴的佛陀舍利放進去的。難道,這會是“普通的珍珠”麽?我不相信,這絕對不符情理嘛。據《出土記》說,還出土“佛牙”兩隻,經鑑定,一為木雕馬牙模型,一為馬牙化石。言之鑿鑿,《導遊詞》中所說好像跟它是同一版本。 《出土文物記》的結論,也是為揭露宗教欺騙性提供了反面教材云云。

走出磚塔,走到公路邊等候開往市區的汽車時,遇到一個當地老鄉,便跟他隨便聊。我問他,這寶塔你經常進去麽?

“嚯,我小的時候,一到夏天,經常爬到塔頂上去乘涼,”說話的老鄉年近六十,他說的小時候,該是半個世紀前的事了,“那上面風大,可涼快啦。”

我說我剛進塔轉了一圈,最頂層上不去。

“以前能上去,那上面有個圓平台,可站人。”老鄉說,“後來破損厲害,政府修了一下,塔頂改成斜尖的,人就不能站了,出口也用鐵板蓋住了。”

“聽說修塔的時候挖出不少東西?”

“是呀,挖出鐵棺銅棺和銀棺,還有捨利子。”

“你看到舍利子了嗎?”

“一般人不讓看,民兵和共青團員才讓你看一看,當時我也看到了,是放在瓶子裡的,小小的粒子,數量挺多​​。”

“這舍利還在麽?”

“不知道,聽說送到北京去了……”

看來,要想問個水落石出,非去博物館跑一趟。




【附: 海清寺阿育王塔出土文物記

海清寺阿育王塔,建於北宋天聖四年(公元1026年)。由於塔的歷史悠久,受到自然和人為的損壞較重。遵照毛主席“古為今用”的方針和國務院《關於關於加強文物保護管理暫行規定》的精神,省革命委員會文化局撥款,市革命委員會文教局主持,於1974​​年10月開始維修,施工中於塔的底層塔心柱正中,發現一長方形磚室,其中有硯石雕成的石槨一隻,長103、寬40、高65厘米。揭開石槨蓋,前部為一鐵匣,後部為“佛骨”若干(經鑑定全係人的指骨)和琉璃舍利瓶一隻,內盛舍利子若干粒。開鐵匣蓋,前部為一銀槨,後部為一銀精舍,銀精舍內木蓮花座上置“佛牙”一隻,經鑑定為木雕的馬牙模型。在銀槨右側有一隻青瓷舍利瓶,左側有一隻琉璃舍利瓶,該舍利瓶一觸即碎了。每一舍利瓶內均盛若干舍利子。打開銀槨蓋,前部為一鎏今銀棺,後部為一銀匣。鎏金銀棺內置“佛牙”一隻和舍利子若干。所謂“佛牙”,經鑑定為馬牙化石。開啟銀匣蓋,內有綠豆粒大的白色舍利子兩粒和琉璃舍利瓶一隻,瓶內又有捨利子若干。在石槨內和石槨下的墊磚縫中出土銅錢十一市斤。其中有五銖、大泉五十、開元通寶、乾元重寶、周元通寶、唐國通寶、宋元通寶、太平通寶、淳化元寶、至道元寶、咸平元寶、景德元寶、祥符元寶、天禧元寶等十四種,而以唐代的開元通寶和宋仁宗以前各朝的銅錢較多。在石槨下面墊磚縫隙中還出土鎏金小銅佛三尊,鎏金小銅獅子一隻。這批歷史文物,經省、市博物館於1974​​年11月24日清理取出,由市博物館收藏。特勒石記之。

這批石質、鐵質和銀質文物,都雕刻或壓印出相當精美的花紋或形像極其生動的人、物。除石槨外,又都記有器物施主姓氏和紀年的銘文。它們為研究宋代的工藝美術提供了實物資料;為考證塔的修建年代提供了根據;為揭露宗教的欺騙性提供了反面教材。




某市革命委員會文教局

一九七五年四月 日 】




91.有眼不識寶,黃金當稻草




市博物館座落在市區東部一條寬敞筆直的馬路上。館長聽我講了來意,很客氣,願意提供方便,叫來一個副研究員,請他陪我去展廳觀看陳列在那裡的海青寺阿育王塔出土文物。

在展廳一角,巨大的玻璃櫥窗裡,一面放著近一隻一米長的石函,另一面依次放著鐵棺、鎏金銀棺、銀棺、銀精舍、銀盒和一截二寸長的“佛牙”。鐵棺體積較大(長約一尺),直接放在櫥窗底座上,其它大大小小幾件銀棺銀盒,大的長不過二十厘米,小的只有六七厘米見方,為便於參觀,都分別擺在有機玻璃擱架上。在鎏金銀棺旁邊,放著三顆小東西,說明牌上寫著“舍利子”。

雖然隔著櫥窗玻璃,不過,湊近了看這三顆舍利子,只有半尺距離,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大的一顆,赤豆般大,紫紅色,很光滑,閃爍著卵石的光澤;小的一顆,芝麻般大,青白色,面表似有一塊石質斑紋;還有一顆,比芝麻略大,是一塊不規則形帶有棱角的雜色水晶石。我看得很仔細,大老遠跑到這兒來,主要目的,不就是為了要看看當年珍藏在阿育王塔里的佛陀舍利嘛。不過,說實話,這三顆東西給我的感覺,既不像舍利子,也不像“普通的珍珠”,倒不如說更像兩顆小卵石和一塊水晶石。據《阿育王塔出土文物記》裡記載,出土時最核心的小銀匣裡,不是存放著兩顆綠豆粒大的白色舍利子嗎?那兩顆白舍利到哪去啦?

我問副研:“還有沒有別的出土舍利子?”

副研說他不知道,要問管展廳和庫房的人。

展覽部的程小姐正好也在邊上,她說,館裡就這三顆吧,已經放在展廳裡展出好多年了。

我說,出土時不是有好多麽?聽一個當地老鄉說,他看到有個瓶子裡放著的捨利子也不少。

這就不清楚了。程小姐說。不過,她記得好些年前,有一次博物館大掃除,發現有個瓶子,裡面有不少礫礫屑屑的東西,最細小的就像泥土粉末一樣,有人說是垃圾,就把瓶裡的東西給倒掉了。

噯呀!我又驚又惱。你們把那麼寶貴的捨利子給扔掉啦!

舍利子哪有那麼多?哪會那麼小?程小姐說。

我告訴程小姐,有的捨利子會長大,有的還會生小舍利,剛生出的捨利子,就像針尖那麼大。這座海青寺塔是宋時建的,到現在快一千年了,塔里又供了釋迦牟尼舍利,你想想加持力有多大!一千年了,瓶子里長滿大大小小舍利子,這一點也不奇怪呀!釋迦牟尼死後火化得到的捨利子,到了阿育王時代,二百年間就長了成百上千倍!有那麼多舍利子,所以才夠他分立八萬四千塔啊。

程小姐見我說得很認真,不像是在跟她講不著邊際的故事,她也懊惱起來,連聲哎哎,那瓶裡裝的如果真是捨利子,能留存下來該有多好!

我說是呀,你只要能迎請到一顆,供在家裡,虔心奉養,就能為你辟邪禳災,該有多好!

對於陳列在櫥窗裡的那顆“佛牙”,我也不免心存疑惑,那是一截二寸多長的斷牙,若是完整的全牙,豈非有半尺長?這麼長的牙齒,有可能長在人的口腔裡嗎?不過,在對這顆“佛牙”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不敢有任何妄議。

我問程小姐,能幫我找點有關當年海青寺塔文物如何挖掘出土的資料嗎?

她想了想說,她記得多年前館裡有一份專門的報告,後來全文刊登在《文物與考古》雜誌上,她可以把這本雜誌找來給我看。

她回辦公室去找雜誌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把一本《文物與考古》給我拿來,那是1981年第7期,上面有一篇署名某市博物館的文章《海青寺阿育王塔文物出土記》。我請副研幫我將那篇文章給複印了一份。




92.信眾發願心,民間自建塔




回去後,我到圖書館查閱了《嘉慶海州直隸州志》等地方志資料,又參照了刊登在《文物與考古》上的那份市博物館的報告,對當年海青寺塔的建塔緣起,有了個大致的印象。

清仁宗嘉慶年間(公元1796-1820年)所修海州志,有關海青寺塔的記載,乃見於第二十八卷“金石錄”中,主要依據是宋天聖年間(公元1023-1031年)建塔時柳巒、盛延德、蘇可久、單和等人所記碣文,就資料的來源說,當是比較可靠的。

請看這幾段碣文:

柳巒記碣文:

維天聖元年歲次癸亥,十月辛酉朔八日戊辰建塔。

維那柳巒糾化同會弟子史玩、劉仁制、郭忻、宋晸、許志、牛智、孫璨、徐景、王肅正、韓緒、王進、劉岳、劉巨滔、劉翱、新人林澤、柳佑,已上各備小麥一石、米五斗、油三斤、錢乙百文足;潘靖、柳遇、柳惠、柳逸、□□□、徐景、徐□、相餘慶、相與等兩家,共備小麥一石、油三斤、米五斗、錢乙百文足;修設感聖恩起塔大齋一十三會再會,轉化千名赴齋施主,每名錢一佰文足。添與釋迦真身舍利阿育王靈牙寶塔。

竊以此塔鎮在海城靈基山東南角,大唐第二之尊。上觀似從天降下,迥徹清霄;下看似從地湧威,寶堂連海。求相而千花撩繞;告佛而萬瑞分明。宿果等今代遭逢同會者,卻未近佛,感得皇王萬歲,四塞安寧,郡宰千秋,庶民康泰。積記標鐫,永為不朽者。

書記俗士牛景;寫碑俗士牛道寧;同建塔助緣僧海清、宗汨、德長、宗玠、文忠、宗詵、道圓、懷珪;功德主僧宗傳造塔都料;泗水成守元鐫。

盛延德等記碣文:

朐山縣西山東保上林村施主盛延德與闔​​家眷屬等謹舍淨財一百貫。文□於東海縣海青寺舍利塔上同添修建、同付勝刊,上祝皇帝皇太后萬歲、重臣千秋、文武官僚保安祿位,次願延德闔家眷屬等朝納百祥、常逢善友。謹錄眷屬題名如後:……(略)

時皇宋天聖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記,沛國子朱湘書,長安鄧文吉鐫。

蘇可久等記碣文:

東海知縣碑記。

朝散大夫行東海縣令蘇可久,捨鈴一口、磚七百三十三口,資薦亡妣亡父;妻蔡氏捨磚一百五十口,追薦亡妣亡父,捨鈴一口,追薦亡男二郎長女;蘇氏三娘捨鈴二口,保扶父母;將仕郎守東海縣尉兼主簿事王淳並妻劉氏共捨鈴二口、大磚三百口。

天聖六載歲次壬辰六月一日題記

手分倪文忠書

單和記碣文:

南瞻部州大宋國海州懷仁縣東南保新興村清信弟子單和並合家眷屬等,共發宏心捨錢一佰千□□□貫足,同修東海舍利塔,第一給今合家有名者……(略)

年天聖十年正月□日記

由以上幾段碣文,我們可以知道,該塔是一座民間自建的塔,由維那(寺院中的知事僧)柳巒等人發起,信眾集資籌建。因是民間自建,受財力、物力、人力限制,邊籌邊建,到此塔全部修成至少化了十幾年時間。相比之下,隋文帝兩次下詔建八十三座舍利塔,從頒詔之日到各塔舍利於同一時刻封入塔基石函,不過幾個月時間,幾個月就能將塔基建成,按此效率推算,整塔豎起也用不了很長時間。皇帝下詔建塔,用的是國庫與官府的錢,財大氣粗,自然非民間可及。不過,由此也益顯出民間建塔的可貴之處。猶可注意的是,連縣令、縣尉等地方官員及其家眷也踴躍捐助,可見佛法對民眾各階層影響之廣之深。

此塔雖為民間所建,在營造質量上卻一點不較官塔遜色。據海州志記載,清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六月十七日,山東郯城發生八點五級大地震,對海州影響很大,“城傾十之二三”、“屋宇多圮”,但此塔卻巍然不動。

遺憾的是,宋朝天聖年間所建海青寺塔,至清朝嘉慶修海州誌時,已過八百年,塔及碑文保存得尚相當完好;而從清朝嘉慶至“文革”後期修塔時止,不過一百五十年時間,塔身已破舊不堪,那幾塊碑文亦不知去處。




93.靈牙在何處?何來“欺騙”說?




從柳巒記碣文中的“添與釋迦真身舍利阿育王靈牙寶塔”句,可見此塔當時或就如此稱呼,這也許正是今日所沿稱的“海青寺阿育王塔”的來歷。由“大唐第二之尊”等句,不僅可見此塔在當時地位不俗,也可讓你體會到柳巒等民間造塔者積累瞭如此大功德後的喜悅與自豪之心。

問題來了。一九七四年修塔時出土的鐵銀棺槨等文物,刻有不少銘文,卻無一字提及“阿育王靈牙”。而且,銀棺上所刻寫的“海州西市界弟子謝□□與弟謝詠、母親吳氏三娘……(略)……天聖四年三月廿日”等句;鎏金銀棺上所刻寫的“施主弟子沈忠恕與家眷孟氏二娘,於天聖四年丙寅歲四月八日安葬舍利功德記”等句;以及銀方匣上所刻的“佛真身舍利兩顆永同供養,進士傅曇一家發心共施(後面落款為天聖四年四月八日)”等句,在柳巒等記的碣文中毫無反映。

這說明了什麼?這或許說明,在柳巒記碣文時的天聖元年,釋迦牟尼真身舍利和阿育王靈牙已被瘞入塔基下之,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地宮”。伴隨舍利與靈牙入地宮者,當然還會有一些其它器物,至於盛放舍利與靈牙的容器,一般來說也多由一層層金銀銅鐵等棺槨組成。

而一九七四年挖出的文物,乃是傅氏、沈氏、謝氏等施主於天聖四年瘞入塔心柱的施捨功德物。 《嘉慶海州直隸州志》裡雖然保留了天聖十年單和記的碣文,卻沒提到天聖四年的這批施主,確切原因已不可知,比較大的可能性,或嘉慶修志者沒有掌握有關這方面的碑文記載,或者他認為跟瘞入地宮中的第一批寶物相比,已算不上什麼?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七四年的出土文物中--或者說天聖四年瘞入塔心柱的功德物中,沒有阿育王靈牙,更沒有某市革命委員會文教局在七五年四月《海清寺阿育王塔出土文物記》中說的“佛牙”。

那麼,七四年從塔心柱裡挖出來的那截二寸多長的斷牙以及已經腐朽的木雕牙模,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放在塔里?我入靜思索……我不敢妄下斷語,但比較順理成章的答案是:這是一顆龍牙,或者,它是遠古時代一顆猛獸的牙齒,施主將它放在佛陀舍利外圍一起瘞入塔心,是要它充當舍利的“護法”(通俗點說,就是“警衛戰士”)。因施主只有一顆龍牙(或猛獸牙化石),依他的心願,最好能有兩顆,成雙成對,更好地承擔起護衛舍利的重任,於是,他就請匠人用木頭雕制了一顆同樣形狀的巨牙。此刻,當我寫下上述文字時,我依《出土記》裡的描述,用筆劃出了兩顆巨牙在鐵匣裡的位置圖,咳,一目了然,它們還真的分列於兩顆佛陀舍利的兩旁,這證明了我原先憑感覺所作的猜測,大概還是站得住的吧。

至此,事情似乎變得比較清楚了,將七四年出土的兩顆巨牙,硬說成是“佛牙”,然後再揭露其“欺騙性”,這正是“文革”中典型的強加於人、硬栽贓物的“革命大批判”的慣用伎倆。 “文革”後期耍這種伎倆,尚不奇怪,因為“文革”本身就是一場毀滅優秀文化傳統、倫理道德和人心人性的浩劫,目的的卑劣決定了手段的卑劣。奇怪的是,某市博物館在《文物與考古》上發表《出土記》時,已是“文革”以後好幾年了,為什麼還捨不得放棄原先那種離奇可笑的“佛牙”說?至於國家正規出版社出版《導遊詞》,已經是一九九三年了,仍要大言不慚地以所謂馬牙冒充“佛牙”說來揭露宗教的“欺騙性”,這就更不能不讓人哀嘆某種所謂主流文化對佛教的偏見之深了。




94.真兮或假兮,礫石佔鳳巢?




再回到博物館展廳裡陳列的那三顆“舍利子”上來,現在,事情也看得比較清楚了,那很可能是三顆贗品,二十多年前出土時放在最裡面的銀匣裡的兩顆綠豆粒大的白色舍利子,已被人偷換了!

何時?何地?何人?

除非拿走那兩顆舍利子的人自己出來坦白,否則,這也許將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了。

那兩顆白色舍利,就如銀匣頂部上的銘文所記載的那樣:“佛真身舍利兩顆,永同供養,進士傅曇一家發心共施。”在銀匣側面,還銘記著: “合家等施:傅曇男傅安仁、傅氏大娘、傅氏二娘、傅氏三娘施;同達妻孟氏四娘與女兒同施。 大宋國海州西市界進士傅曇天聖四年四月八日安”。

傅曇所施供的兩顆佛真身舍利,與柳巒所記天聖元年之前瘞入地宮的“釋迦真身舍利”,並不是同一件,不過,同樣都是佛陀舍利,同樣珍貴無比。

對某市博物館,我懷有真誠的歉意。參觀展廳中的陳列品前,我的本意是要幫他們證實海青寺塔出土的佛舍利的真實與珍貴,沒想到結果好像是走向了反面。 【附帶說一下,這一局面的造成,並非是今日博物館的直接責任。 】既然陳列在櫥窗裡的捨利很可能是贗品,讓贗品來蒙蔽觀眾可不好,最好還是換兩粒真舍利讓觀眾看看吧。至於那段兩寸多長的“佛牙”,既然是出土文物,繼續放在櫥窗裡無妨,但說明詞要改,強加於人也總不太好吧。

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在海青寺塔的塔基里,埋藏著一千年前瘞入的真正的佛舍利和阿育王靈牙,這才是海青寺塔真正的無價之寶。不過,千萬別去挖掘呀,就讓佛舍利和阿育王靈牙安安靜靜地繼續供奉在那裡吧。

建議去那裡參觀旅遊的人,可別忘了去海青寺塔對佛舍利禮拜供養一下,它也許會給你帶來真正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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